星火辽原

情色文学 18疯 5年前 (2020-08-09) 654次浏览

●星火辽原(雨弓续)

(一)

在这个他妈的鸟地方,唯一的藉慰,就是彩虹的来信。可是,她最近的信,怪得连白癡都看得出来。

她到底是怎幺搞的?连上个月的会面也没来,说是什幺打工不好请假。但是以前即使期末考她都还是会来探监,没有理由一个打工连假都不给请。唉,其实我也不是怪她,只是好想见到她,听听她的声音,握握她的手。

我好想她。

为了她而蹲这三年,我一点都没后悔过。宰掉那个想强暴她的兔崽子,还算对他客气了,本来想先阉了他,再放他流血到死的。也是我好狗运,遇到这个法官,判我个过失杀人,蹲个三年就可以出去了,运气好还可以提前假释。每次想到这档事,心里就有气,彩虹没事去什幺鸟不生蛋的鬼地方应徵什幺鬼工作,差点就成那死兔崽子的下一个猎物,要不是我不放心,跟老闆请个两小时的假绕去那里看看她,后果就不堪设想了。

我永远记得彩虹躲在那就工厂角落哭泣的样子,就为了这个理由,我砍死那兔崽子一百次都不能洩愤。不知该算是那兔崽子好运,还是我走好狗运,他不是直接死在我的手上,才让我有用过失杀人致死的那个鬼条文的藉口,少蹲了好几年。

为了彩虹,我从没后悔过,唯一后悔的只是要跟彩虹分开三年。

整整三年!如果不是她几乎每次会面都会来,也不时写信,我真不知我要怎幺捱下去。可是她最近这几封信,似乎有点诡异,彷彿她一贯的笑容和开朗,不知为了什幺都躲起来了。她的个性一如其名,就像是天边挂上的彩虹,不管有多少不愉快,在顷盆大雨之后,都会雨过天青,像道彩虹一样,让身边每个人都能感受道那份愉快和开朗。这也是我会这幺爱她,无怨无悔地为她付出我所有一切也不后悔的原因。

但是她真的变了。到底是什幺困扰着她?我好担心,而我又没有办法在她身边保护她。想着想着,叫我怎幺睡得着觉?还是起来写封信给她吧!今晚,大概又睡不着了。真他妈的鬼天气,热成这样干嘛。

(二)

今晚又睡不着了。跟同房的阿炮要了根草来哈,就这样两个人都睡不着,躲着看守的偷偷哈草,聊了起来。

阿炮是为了马子去抢超市,结果被巡逻经过的条子当场逮得正着。他马子听他的话当场就绕逃了,结果又太听话,到现在逃得无影无蹤,把失风被捕的阿炮乾乾脆脆地甩掉,又爬上另一个凯子的床了。

「女人都是祸水啦!相信一个,就倒一次大楣。」这已经成为阿炮的口头禅了。

还好我有彩虹。每次听阿炮重複他一个个绕跑的女人,我总不禁要把彩虹的身影,仔仔细细地在心里想了一回又一回。可是今晚,阿炮的老掉牙故事反而只有让我更烦躁,连为彩虹戒掉好几年的烟,都又重新抽了起来。

「怎幺?你马子信里又写了什幺?」阿炮抖抖烟灰,用他一贯愤世嫉俗的声调问。

「没……没什幺啦!」我能跟阿炮说什幺?他那套女人是祸水的理论我可不想再听一次。

「哼哼……」阿炮朝我的脸吐了口烟,用江湖口吻说︰「想骗谁啊?别忘了咱俩整天窝一起,连你屁股有几根毛我都一清二楚。」

「她……她没回我的信。」很久没抽烟之后,竟然感觉有点呛。「她最近的信总是有点草草结束,看得出她有心事。你也知道,上次会面她也没来。我很担心,就写信去问她,可是都一个礼拜了,她竟然还没有回信……以前,她不会这样的……」

「嗯……」让我惊讶的是,阿炮没有搬出他平常那套过来人的屁话。他只是用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我,一句话也没说。我也不知道还要说什幺。就这样,蹲在同一间牢房里的两个男人,在这样的夜里,点着香烟各自陷入自己的沈思。

「干!烧到手了!」我连忙抖落手上的烟蒂,将烫伤的手指伸到嘴里面吸吮着。阿炮的沈思也被我打断,捻熄手上的烟屁股。

「你马子是个好女人,不要让她跑了。」阿炮怎幺会说出这种话?我真怀疑我听错了。可是他继续说︰「你以为我一直都遇到烂婊子,一直给她们骗?哈!你错了。以前我也遇过一个好女人,她帮我找了个正当的工作,真的给了我一点想安定下来的感觉。可是我对不起她。我就是止不住骨头痒,又去玩火。她也不嫌弃我, 意等我出去,可是……」

阿炮别过头去。转头之前,我似乎看到他眼中的闪光。「可是她后来还是走了。我没回她信,我觉得我配不上她。她起初还是不断寄信来,但是一年后,她忽然没了声息。看着她一年来的信,我才发现,我是那幺深爱着她。在一个像这样的夜里,我终于回了信了,可是她只回了一封喜帖。」

「我不怪她,我真的不怪她。」阿炮的声音有点哽咽,「我只怪自己没有好好把握这个好女人。所以,你千万别把你的彩虹放走,千万不能!你会后悔一辈子的。不管她是忙了一点没空回信,或是真的和别的男人……嗯,算我没说,但是你千万不能跟她呕气,就当什幺都不知道、什幺都不怀疑,继续写信给她。告诉你,在里头她会寂寞,也许会耐不住寂寞,也许不会,但是千万不要怪她。等她,等她,她会回头的,她会等你的。」

「炮哥……」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什幺,也许是窗外透入的月光,今晚的阿炮真的和我认识的阿炮,截然不同。

「干!困啦!」阿炮挥了挥手赶赶烟味,躺回舖上,「这些就当我没说过,你敢跟别人讲半个字,信不信我砍死你。」

「嗯……」我看着窗外的月,又想起彩虹。「炮哥?」

「哼?」阿炮喃喃地答。

「谢谢。」我诚心地说。

(三)

天气依然热得像蒸笼里的包子,以彩虹的算法,应该是暑假的末端吧?至少我可以确认一点,她的打工快要结束了,不管她在台北有什幺诱惑,她都要说掰掰,让距离沖淡一切。如果双方都有距离,那我想我还是会佔一点优势,虽然我不能自由地去看彩虹,而他可以。

那个姓胡的小兔崽子。

那晚和阿炮谈过,我接受他的建议,一天一封信去轰炸彩虹,天知道要我不显露出一丝一毫的怀疑,费了我多少工夫,写掉多少信纸。信中只有担心,担心她打工不顺利啊,担心她身体是不是不舒服啦,担心她吃得好不好、住得好不好啦……

不是虚伪,我是真的很担心这些,只是没说出我最大的恐惧,就是担心她会变心。

她在第三天回了一封满怀歉意的长信。虽然她极力掩饰,但在阿炮和我两个臭皮匠研究下,还是看出蹊跷,她有了诱惑。一个姓胡的国小同学,彩虹她是在某个早餐店和他相遇,而他不知道用什幺卑鄙下流无耻的手段诱惑了彩虹。当然彩虹不会说这些,但是彩虹说他对她很照顾,还在第一天上班前一晚醉倒,害彩虹不知所措……什幺鬼话!彩虹竟让一个陌生男人闯进我们的窝,还不知道他有没有酒后乱性趁机做了什幺!干,让我逮到这死兔崽子,一定阉了他,没有第二句话。

彩虹对这死兔崽子说得并不多,信中都是打工如何如何的东西,然后道歉说工作太累,每天回家只想睡觉,连信箱都忘了开,才会没回信。我有点想哭,彩虹会累到把我忘掉,忘掉我每三天準时会寄到的信……她怎幺可以?她以前不会这样的,即使是大学里的期末考,她连熬几天夜也会看过我的信,寄张明信片,画张爱睡的笑脸……不!彩虹不可能忽略掉我的信的。

唯一的解释,就是那个小兔崽子。叫啥鬼名字我不知道,只知道他姓胡,否则他就有苦头吃了,阿炮也说他在外面还有些弟兄,必要时修理修理他是不成问题的。这件事不能怪彩虹,我蹲在牢里,她的心情本来就比较脆弱,遇到那种花言巧语的小白脸,不小心就给拐了去,一点都不能怪她。欠扁的是那种趁人家老公不在,就勾引别人老婆的那种人。

不过,我真的很担心彩虹,会不会受了那种不要脸男人的骗,轻易毁掉我们之间的承诺?我人在牢里,真的是鞭长莫及,除了在这里乾操心外,就只有用信件,慢慢地磨,希望把那男人的影子磨掉。但是太难了!说不定,他现在就握着彩虹的手,对着彩虹说一些狗屁不通自以为风雅的鬼话……我受不了了,我为什幺还要在绿帽压顶的情况之下,假装不知情而百份之百信任彩虹?

希望彩虹下封信会不小心透露出那小兔崽子的名字和资料,我已经假装想认识这个「很照顾彩虹的人」,不知道彩虹的下封信会不会说。万一被我知道,一定叫阿炮的兄弟砍断他一条腿,看他单脚跳还能不能和我抢彩虹!

干!第一次有人敢跟我抢马子,我一定要他死得很难看。

(四)

「雨弓?雨弓?这是什幺个他妈见鬼的名字?!」我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怒气,拿着彩虹寄来的信动手就撕。

「干嘛啊?你在搞什幺?」阿炮一手抢下还没有成为碎片的信纸,一手用力抓住我的肩膀,「你冷静一点好不好,这样做有什幺好处?」

「你不要拦我,我要把信全都撕碎、把这臭……臭……」忽然发现我对于彩虹,还是连一个髒字都骂不出口。在一瞬间,我忽然一点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了,颓然坐倒在地上。鼻头,不禁就酸了起来。

「唉……」阿炮从舖底摸出两根烟,递了一根给我。

「咳……咳……」我低头让阿炮帮我点燃了烟,猛吸一口,却被烟呛得咳出泪来。眼泪一流出眶外,好像就不打算止住。我一边抽着烟,一边让眼泪不听话地乱流阿炮也没有朝我这边看,他只是拿起透明胶带,默默把信黏了回去。

「这是干嘛?干!」这是我唯一可以迸出的字眼。

阿炮没有作声,只是静静把信看完,然后把信折了起来,收回彩虹惯用的香水信封中。他很小心地把信收到我放彩虹来信的鞋盒中,一点都不像做惯大哥的他会干的事。他这种态度,反而让我不知道说什幺才好。

「阿隆啊,看来我这些日子教你的都白费了。」阿炮吐着烟说。

「什……什幺啊?」我有点结巴地答。剎那间,那个晚上阿炮说的话好像又在耳边响起。我无言以对。只有听他继续说下去。

「你还是不懂?告诉你,她会寂寞,她会找男人,她会犹豫和你的关係。但是,你不要给她分手的理由。」跟着这句话的,就是结结实实的一拳,重重地打在我的腹肌上。我弯在地上直不起身,痛得不知道阿炮打这拳的意思。「干!还以为你是个聪明的小子,讲一次就会了。没想到和我那些不争气的手下一样,都是不会用大脑的笨蛋。再告诉你,如果让你的怒气超过你的脑袋,那你再过一百年也只是一个没有用的俗辣。」

「我……我……」我依旧抱着痛死人的肚子,弯在地上爬不起来,也说不出话来。阿炮这拳着实不轻,我直直痛了好一阵子,才勉强爬了起来。痛觉让我不知不觉忘掉刚刚盛人的怒气。「对不起,炮哥。」

「看来你清醒一点了,说吧,为什幺这幺激动。」阿炮拾起我掉在地板上的烟,塞到我嘴里。「什幺雨弓的,怎幺回事,你不是都叫她彩虹的吗?她怎幺会署名什幺雨弓的?」

「她说彩虹的英文,翻译过来就是雨弓。」尼古丁好像是没有止痛的功效,觉得胃部的痛好像是没有止境的,痛得我连话都只能断断续续地讲。「她考上大学那天,我陪她去淡水走走。那天下了场雨,雨停后在海边,我们看到了彩虹。她就是在那时候告诉我,彩虹的英文翻译过来就是雨弓。」

「这也犯不着你生这幺大的气吧?」阿炮一边听我说话,一边瞄看守的有没有走过来。

「我当场就说我不喜欢这个名字。我喜欢彩虹。」我也不知道为什幺要说这些,只知道,不一直说话,我会想要大吼大叫,想要再去撕那封信一次。「她当时笑了,说我就是这幺死心眼,连个名字都这幺斤斤计较。我只是说,我不喜欢雨弓,我喜欢彩虹,我一辈子都要叫她彩虹,这个世界上彩虹是我专用的名字,别人都不准这样叫她。」

阿炮笑了。「看不出来你还这幺顽固,这幺爆笑。」

「不要笑!」我痛苦地捂着双耳。果然,尼古丁只有让我更痛而已,现在不仅胃在痛,心都痛了起来。「她当场就答应我,她不让别人叫她彩虹,彩虹是我专用的,是我专用的!那雨弓呢?她问,雨弓怎幺办?我告诉她,让给其他野男人吧!她大笑。她大笑地跑开,跑到海边去玩浪花,我从后面抱住她,要她答应我,永远不会有人叫她雨弓。她用一个吻来回答我︰好……」

「而现在,她竟然在信中署名雨弓……」阿炮帮我讲出我说不出口的句点。

「天哪!看来事情恐怕真的大条了。」

「我该怎幺办……?」我几乎是无助地望向阿炮,他只是让烟屁股在手指上烧,迟迟没有回答我的问题……

(五)

暴风雨过后,我们都在思量怎幺去收拾。第一次完全搁下写信的事,专心陪着炮哥,听他在外面的故事,听他详细说起道上的规矩和惯例。什幺堂口、什幺暗股的事情,我都是第一次听到。炮哥的故事里没有任何的女人,我也不提。两个人都知道这个话题是禁忌,又何必提?

哪天唯一的结论,就是在这样的心情下,我无论如何都不适合写信。

而我已经五天没写信了。手很痒,因为没有过这样的经验,连听到炮哥讲的黑道故事,都不禁会想写给彩虹当故事看。但是自己知道,只要一写信,就会忍不住要质问彩虹署名的问题,而一问就糟了,因为我恐怕不能克制我的脾气。

也就是这份脾气,硬把彩虹从那见钱眼开的亲戚手上救了出来。也是这份脾气,害我和彩虹分离三年,让那兔崽子趁虚而入。

明知道不要去想彩虹,可是越克制,就会越想她。想起的都是以前的事,从初识她到爱上她,到带她离开亲戚家,到为了她放弃我的前途,到为了她我蹲在牢里。往事一幕幕,真的就像昨天发生的,真实地不像是回忆。

而她,就好像站在我身边,陪着我回忆这些。

即使在现在这幺恨她的时候,还是不能想像,没有了她我要怎幺活下去。很想用冷战以外其他的方法,但是炮哥和我毕竟都不够懂女人,不知道怎幺去化解这个彩虹不知是有意、还是无心犯下的小小署名错误。瞒着炮哥,我还是偷偷写了一封短简给彩虹,像个做错事的小孩,偷偷摸摸不敢给爸妈知道。信中只有一句话︰「你怎幺署名雨弓?」我甚至没有签名,只是把信偷偷寄出去。字迹写得工工整整,应该没有透露任何心情起伏吧?我希望。

三天后,彩虹的回信来了。信是这样的︰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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隆哥哥︰

我上一封信好像犯了一个很严重的错误?要不然,你不会不写信给我。

对不起,那天我喝了点酒,也不知道自己写了什幺,你看我那个字嘛!人家的字没那幺丑,一定是在精神恍惚下写的东西,所以对不起啦!人家真的不知道写了什幺,让你这幺生气,你就原谅我嘛!好不好?

明天我就要回南部了,你下次写信来要寄到学校给我喔!不要老是寄错,害我都要请人家转寄给我。打工赚的钱,我去买了个小冰箱,以后你要喝冰冰的啤酒,就不必跑到7-11去买了!其他的钱,除了缴学费我都存起来了,等你出来,我们再去好好吃一顿大餐,你说好不好?

明天要早起,我就不多说了。我好想你,不知道你过得好不好?对不起,这个暑假真的打工太累了,生活都过得恍恍惚惚,连给你的信都没好好写,再给人家机会嘛!我保证到学校后,写封长长的、甜甜的、让你们室友都羡慕死的情书给你,这样可以原谅我吗?

对了,你下次会面什幺时候?中秋节前吗?想吃什幺月饼,我去买给你,保证亲自送到,而且不会像上次一样被我压扁了。你想我吗?如果有下雨,不要忘记看看天空,彩虹在那边陪你喔!来,给我一个晚安吻。我要睡了。

晚安。我也爱你。

爱你的彩虹上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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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天晚上,我不管炮哥怎幺看我,我是吻着那张信纸睡的。好像是雨过天青了,而她好像也远离那个姓胡的小子,至少她的心又回到我身边了。可是如果是这样,那我的心情为什幺还这样不安,彷彿有颗石头放不下去?

想起来有个高中交的朋友,好像在台北念大学。他见过彩虹,可是彩虹不认识他。对了,找他帮忙好了,把台北房间的钥匙寄给他,请他帮我看看,趁彩虹不在的时候,进去帮我拿点东西,顺便看看能不能找出什幺蛛丝马迹。最好是连根把姓胡的家伙解决掉,省得我半年后还要再担一次心。

好!就这样!明天就联络他。

(六)

没有想到有这幺一天,我会做这种像是私家侦探做的事。我是喜欢看侦探小说,每週二晚上的推理女神探也是我必看的影集,但是真的扮演这种角色,拿着钥匙闯进别人的住处,我还是头一次。

事情要从一个高中时代的朋友,建隆说起。

高中时代的我,虽然成绩不算顶好,但是总还算是在明星高中里面,被派出去参加活动的机会还是不少。某次在溪头的研习营,认识了建隆。他就是那种豪爽大哥型的人物,整个活动他的光芒甚至盖过带队的辅导员,和他同一队真是占尽便宜,最后拿下总锦标是意料中事。活动结束后,原本是要从台中火车站搭车回家的人,还被建隆拉去台中市区疯了疯,到晚上才坐尾班车回家。还记得因此被家里骂了一顿。

之后就断断续续和建隆有信件往来,联考完之后,溪头研习营的伙伴还去阿里山疯了几天。就在下山的火车上,我和建隆坐在一起,就在那时,他告诉我他不继续念大学了。

「嘿!隆哥,你不是说你国立大学应该没问题吗?」我还记得,我还以为是他一向无聊的坚持,让他不想拿文凭,所以一直劝他。

建隆犹豫了一下,告诉我一个很长的故事。他的父母很早就离婚了,他是独子,虽然老爸抢到监护权,但是忙着赚钱,只留给他一栋房子,和一些早就被他花光的银行存款。后来他爸取了新老婆,移民到加拿大,根本就把他忘了。他也不想和老爸要钱,就自己半工半读付高中学费,这也让他养成凡事靠自己的生活习惯。

「可以助学贷款啊!国立大学的学费还好,应该可以负担的了。」我还以为建隆是为了单纯的经济问题。

他歎了一口气,说了像是琼瑶小说的一个故事。他认识了一个女孩,疯狂地爱上她,而她快被势利眼的亲戚嫁给一个有钱的老头子。他不忍心,要把她带出那个不能称为家的亲戚家,但是亲戚不堪多年来的生活费损失,要他负责。他心一横,把房子卖了,在内湖荒郊野外买了便宜的小公寓,剩下的钱全帮那个叫彩虹的女孩子赎了身。

「为什幺买公寓?」我还傻傻的问,「那笔钱应该够你们两个生活了啊?」

建隆没有笑我的单纯。毕竟当时丰衣足食惯了的我,是不会懂这些的。他只是耐心地解释,在台北如没有个住处,光房租就会压死人,但是重点他想给彩虹一个安定的环境,不想让她又有那种寄人篱下的感觉。「房子不大,但是却很温馨。」建隆这幺说。

「那,你也可以继续半工半读啊?没有房租负担,应该轻鬆很多了吧。」当时的我,真是单纯的可以。在爸妈完全的庇护之下,还真的有点不食人间烟火。

「但是支持不了两个人的学费和生活费。彩虹是个聪明的女孩,她成绩比我好太多了,将来的成就一定超过我。她明年要考联考了,她说要辍学去赚钱供我念大学,她说救她出来就够了,她已经很感激我了,她 意为我牺牲。」建隆平静地说,好像在告诉我别人的故事,「但是我不会同意的。我救她出来不是要找个女僕,而是因为爱她。为了爱,我可以牺牲一切。」

我当时不知道该说些什幺。我从不知道爱一个人可以爱得那幺深。那次分手之后,我和建隆一直都有信件来往,我也知道他真的放弃学业供彩虹唸书,也知道彩虹也果真考上在南部的公立大学。直到建隆入狱之后,我才失去他的消息。

(七)

我到现在还觉得,建隆做了一件傻事。但是只要是有关彩虹的事,他就是这幺坚持、这幺无怨无悔。谁能想到,他不但为彩虹放弃了自己的前途,还为她杀了人,毁了他自己的生活?

唉。那天从报纸社会板看到建隆的名字,我真的是大吃一惊。但仔细想想,如果我女朋友差点被强暴,我会不会有同样举动?我想,我只会循法律途径,把兇手绳之以法,不会用这幺激烈的手段。但是,建隆就是建隆,他总是有他自己的作风。

他宣判时我跷了课,想去法庭旁听,虽然我对法院的规矩也不太懂,不知道可不可以进去旁听。但是我迟到了,只赶上他从法院要被押解走的时候。他身边有一个哭个不停的女孩子,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和法警后面。我们只在他上车前交换过一句话。

「你也来了。」建隆淡淡的说,头朝那个哭泣的女孩指了指,「帮我照顾彩虹。」

「你多保重。」我也是那时才知道那哭哭啼啼的女孩子就是彩虹。但是我并没有答应建隆,因为我根本不知道怎幺去照顾别人的女朋友。建隆的车开走后,我想去和彩虹谈谈,但是她收起眼泪,看似坚强地走了。我也不知道怎幺办,在她根本不认识我的情况下,我怎幺履行建隆的要求?

所以在建隆入狱一年后,忽然寄给我一封信的时候,我才会内疚地答应他任何的要求。

那封信在我生日的那天寄到,是个秋阳高照的九月天。那个生日我是一个人静静的过,并没有特别的庆祝,只是想一个人想想二十几年的过去、现在、和未来想什幺。而建隆的信就给我一个大难题,帮他做一些调查的工作。

他的第一封信写得很简单,就说彩虹好像出了一点什幺事情,但是她不肯跟他说,他很担心,想麻烦我去看看她是不是有什幺困难,要我帮帮她。我有点不知所措,因为这一年是我功课最忙的时候,还要去帮建隆照顾别人?虽然内疚,但我对于接不接受还有点犹豫。所以我写了封信委婉地问建隆,是不是真的有那种必要?

建隆约我下次会客的时候,拜託我去看守所见见他,他会当面跟我解释清楚的。

我去啦!当然,我也想见见这个很久不见的朋友。他有点瘦了,脸上那种自信也消退了许多,我看到他的眉间,淡淡地也挤出了几条皱纹。

「彩虹刚走,我赶她回学校用功去了。虽然看到她我很高兴,其实不想她那幺早走的,但是我更不想让她看见你。」建隆开宗明义地就说。

「怎幺,你就那幺怕我抢你的女朋友啊?」我笑笑地说。

「不是,因为我想拜託你调查她。」建隆放小了声音,说︰「我怀疑她是不是有了其他男朋友,所以我要找个我信得过、她又不认识的人,暗中调查。」

「得了吧?她在南部唸书,我在台北唸书,即使她有什幺也在南部,我又能做什幺?」我不解地问。

「嗯……」建隆一咬牙,就把他所有的怀疑和证据、以及他和室友讨论出来的结论,都说给我听(注︰就是第一部的内容)。然后他提出了他的要求︰「我希望你帮我走一趟我们在内湖的公寓,看看里面有没有什幺蛛丝马迹。」

「这……」乍听之下,我不是很能接受这个事实。我以为这世界上,我见过最完美的爱情就是他和彩虹了,没想到完美的爱情,毕竟还只是梦想……说也奇怪,我当时想的真的是我自己的失望,而不是建隆的事。

「就算我求你吧。」建隆看我犹疑不决,竟然跪下来求我,让我一时乱了方寸。

「好啦!我答应你。你先起来再说吧。」再怎幺说,和建隆认识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,今天朋友有难,我能够置之不理吗?我决定答应了。

「那我先谢谢你了。公寓的大门你可以乱按别人家的电铃,总会有别人会问都不问就打开。进去后,在我那间的门口有一块地毯,夹层中有放一套备用的钥匙。因为我以前工作比较粗重,钥匙常常搞丢,所以就不带钥匙,藏在门口。你可以去打一套,记得把它放回去。彩虹发现不见钥匙会起疑心的。」建隆也不废话,直接切入重点。

「然后你要我进去找什幺?」眼看会客时间将结束,我也不多废话。

「你看看有没有什幺东西,可以知道那男的身份等等的。我也不知道要找什幺,只是希望你能帮我多集一点对方的资料,我不想打一场没有把握的仗。我会让彩虹回心转意的。」建隆的眼神,彷彿又回到他说一定要拿到研习营总锦标时的斩钉截铁。

「放心,我那幺多侦探小说可不是白看的。」我在离开前,信誓旦旦地给他承诺。我当时想,就为了这几年的交情,这件事我揽定了。只是没想到,单纯的侦探行为后来竟会扯出那幺大的风波。

(八)

三天后,我就去内湖,依着地址找到建隆的家。整整几排一模一样的公寓,让我这种自认有点方向感的人也搞得有点糊里糊涂。还好建隆给了详细地址,加上我以前做问卷调查时按址找人的本事已经练得很精,所以还是正确地找出是哪一栋。大门一点都不用我费心,这栋楼住户的习惯显然不太好,都不关大门的。轻鬆上了楼,果然在地毯的夹层找到钥匙。那夹层还真的是夹层,为了扳开又髒又臭的地毯,我还费了一番力气。

老实说,做这种好像在闯空门的事还是第一次。「这是屋主请我来的,不是犯法的事。」我一直唸唸有词地说服自己,才有勇气把钥匙伸进锁孔,转开那道厚重的铁门。一辈子当乖宝宝当习惯了,是想过冒冒险、做做点犯法的事,但是事到临头,除了那种莫名的兴奋感,还夹杂了不少罪恶感。

「好像贾德诺侦探小说里的赖唐诺。」推开大门时,我想起我最喜欢的侦探小说男主角。160几公分,五十几公斤的小不点,简直就跟我没啥两样。我们都不擅长打架,都是那种会用头脑来阴的那种人。「如果我就是赖唐诺,我会怎幺做?」我想了想,戴上从实验室里拿来的灭菌橡皮手套,再小心擦掉门上留下的指纹。忽然之间,我对我入戏的程度感到好笑,关起大门之后,就在建隆的公寓里大笑了起来。

「神经病,台湾哪有人查指纹查那幺详细的?又不是命案现场。」说归说,我还是没把手套拔下来。我注意到公寓内似乎飘了一股幽幽的味道,说不出来是香味还是什幺化学药剂的味道。「这是酯类的味道吗?」我竟然想起有机实验来了,赶快用手敲了敲头,提醒自己此行的目的。「四处看看吧。」我想。

房子内的摆设,只能说是恰到好处,没有太豪华的家俱,但是实用的东西一样也没少。我毫不费力地找到了属于彩虹的房间,意外地发现竟然只是单人床。讶异地四处一看,建隆的房间藏在浴室旁一间小得像储藏室的小房间,也是一张单人床。「天哪,他们同居多久了,竟然还是分房分床睡。」我不禁为自己过于狂飙的想像,觉得有点愧疚。我应该知道的,依建隆的个性,没有到正式订下名分,还是会守着那份分际的。

「如果是我,一定做不到。」我不禁汗颜。

在彩虹的床头上,放着一张裱着框的相片。我拿近一看,认出了建隆穿的是溪头研习营的T恤,而依偎在他身边的想必就是比较年轻的彩虹。那天在法庭外面只是匆匆一瞥,直到现在我才真正仔细地看着彩虹。我喜欢从照片中猜测一个人的个性,照片中的彩虹笑得很开心,从她嘴角深深的酒涡可以看出她是个笑口常开的女孩,厚厚的双唇,彷彿透露她坚强不认输的个性。「也只有这种坚强的女孩才配得上建隆。」我当时就这幺想。

但是她的眼神却让我的目光移不开。很深刻的眼神,和她青春的脸庞显得不太搭调,很多人也许会误认为那是固执,但我却有种感觉,这女孩会把心事藏在心里,把光鲜的一面呈现出来给别人看。她,也许是个很会演戏的女孩。

一时沈溺在自己的思考之中,我忽然发现屋子里实在热得不像话。我赶快用汗的双手甩掉手套,脱掉衬衫,想打开电风扇吹吹风。但是电风扇旁的垃圾桶吸引了我的注意力,那种侦探小说的捡垃圾情节浮现在我脑海,我立刻伸手进垃圾桶,想掏出一些有价值的垃圾。

空的。看来彩虹的卫生习惯很好,南下前并没有忘了要倒垃圾。我就常常忘了,假期后回宿舍时还要去买杀虫剂赶果蝇蟑螂。失望之余,我打开了电风扇,掀起内衣在电风扇前吹风,满身大汗。当胸前觉得比较凉快之后,我转身过去让背部也吹吹风。但在此时,电风扇底座下露出的银色闪光却引起了我的注意力。

我好奇地弯下腰,用力把那看似铝箔的东西拉了出来。

「天哪!」我倒抽了一口气,不敢相信我的眼睛。这不会是真的吧?我翻来覆去检查了好几次,确定自己不会搞错,毕竟这玩意我还真的没看过几次。但是上面那个大大的英文字,却告诉我,是的,那就是那玩意儿。

保险套的袋子。撕开的。

我的脑袋迅速地转了几转,把袋子放回电风扇底下。像听到主人回家声音的贼,连忙套上衬衫,抓起所有我带进来的东西和垃圾,几乎是连滚带爬地离开建隆的家。连忙冲回停在楼下门口的机车,像逃命似地狂飙而去。

为什幺要逃?我不是很清楚。但是我却清楚一点︰建隆入狱已经一年了,而以那袋子上并没有沾上多少灰尘蛛网的情况而言,那玩意儿,是最近才掉在那里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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也许有人发现了,我说建隆和彩虹的窝是小公寓,有人说那是单身套房。对于这件事我不知道该怎幺说,但是不只一个房间的单身套房是不是小公寓?如果为了增加单人床的合理性,忽略掉浴室旁边那间像储藏室的小房间,那我也无话可说。

(九)

「我想停手了。」在从内湖回来的那晚,我在日记上写下这句话。

老实说,我也不知道为什幺后来我会继续下去,因为那天之后我的日记有整整一个月的空白。但是一个月后,我已经带了满满一笔记本的资料去探望建隆。人的记忆,真是件奇妙的东西,我真的一点也不记得这个月之中,到底发生了什幺,让我继续当个侦探,继续像个小偷一样翻遍了建隆和彩虹的窝。

反正在这个月内,我发现了太多我根本就不想知道的事。今天再度回忆这个月的成绩,我实在很希望,当时我真的照我日记中的记载,停手了,把烫手山芋丢回给建隆,让他再找其他的朋友来帮这个忙。

因为我发现彩虹外遇的对象,竟然是个我认识的人°°小胡。

根据那本差点被建隆撕破的笔记本记载,我是在彩虹的抽屉中,发现了一些电脑列印的文章。文章的内容让我异常熟悉,我起初还想不起来在哪里看过,但是一天在金石堂无耻地拆封翻看游戏杂誌时,我忽然领悟到,这些文章我在哪里看过。网路上。一个我几乎每天都上的Local BBS上。由一个我认识的网友所写的。

在那天之后,笔记本上记载了我累积的发现。彩虹很小心,把所有的痕迹几都收拾得一乾二净,更何况有着建隆的东西,让我有时分不出哪些是建隆的、哪些又是小胡的。但是我仍然找出一些蛛丝马迹,包括电话旁便条纸印下的字迹用铅笔描一描就看得到了),记忆在电话机中的电话号码(感谢现代科技的发达)彩虹音响旁堆放的CD(透着光就看得到清楚的男人髒手印了),以及床底翻出的男人髒袜子。

但是我一直没有发现那男人的任何资料(我总不能查指纹吧),直到我终于破解了彩虹锁起来的柜子。那种保险箱式的转盘号码锁;右转三圈、左转两圈、再右转的那种锁。我拿了听诊器辛苦听了一夜才听出结果,19.52.0。里面放了彩虹的一些私人物品,在左上角一格,放了建隆的大学联考录取通知,一张税捐处的土地增值税公文,一本入帐几百万又随即领出的存摺,及一本彩虹的旧日记。

日记是建隆送的,日期从建隆联考前开始,直到他们搬进这里半年后。我不知道建隆有没有看过这本日记,但是我看完之后热泪盈眶,久久不能自已。在这里我不想转述出来,因为我认为这是彩虹的隐私,我受建隆之托,偷看就已经够了,不想让别人知道里面到底写了什幺。我只能说,那时的彩虹不但非常感激建隆,并且是确确实实地爱着建隆。

重点在于柜子右上角那格里的东西。如果不是那些东西,我也不会确定那个外遇的对象就是小胡。那里有一本国小毕业纪念册,夹着一张双人照,彩虹和小胡。格子中还有一些芳邻餐厅的发票,时间都是一大早,日期就是建隆告诉我彩虹开始怪怪的时候。有几张手写的字条,上面情话绵绵的字迹,和上次BBS网友聚会在留通讯录的时候,小胡写下的字迹一模一样。

在今天回忆起这些,我都已经不复记忆。这些都是我的笔记中所写,我只是照着记录写出来而已。当时的心情想见很乱,或是很懒,这些东西都以流水帐的方式,杂乱无章地记载者。去见建隆那天,我就直接把这本东西拿给他看。现在想想还是不知道,我这样做到底对或是不对。

(十)

重新拾起日记,是在见过建隆的那天晚上。回台北的火车上我还一直忿忿不平,我这样做是为了谁,而建隆竟然用那种方式对我。

我恨恨地在日记上把那个忘恩负义的东西痛骂了一顿。

一点都没后悔我的决定,我又不只是建隆一个朋友,我没有必要为了他出卖其他的朋友。我不是不知道他的心情,但是我不能接受他用那种语气骂我,甚至想要动粗打我。我算什幺?我为了他花时间奔波内湖,他有没有说过一声感激的话?

我为他的事放下我沈重的功课,做了厚厚一本笔记,他用什幺态度对我?

我真的不知道,为了一个女人,建隆竟然要我做一个出卖朋友的抓耙子。彩虹?那个女人到底有什幺魔力,能把建隆的心抓得那幺紧,抓得那幺死,死心踏地。而天知道我为什幺要捲入这个三角关係之中,真是招谁惹谁?小胡是我的朋友,建隆也是我的朋友,而他们都同时上了彩虹这个女人。

算了算了,这些都不关我的事了。如今和建隆已经闹翻,小胡又压根底不知道我已经扯进这个事件,从今天起,我完完全全地退出这个三角关係,不管建隆怎幺大喝飞醋、或是小胡怎幺追求彩虹,都与我无涉。完完全全就不关我的事,我真是好奇过了头、热心过了火。

不过,那个建隆也真是爆笑。把好好的双併单人床硬是拆开,在入狱前「还给彩虹单身的生活」,就难怪彩虹真的去享受她的单身生活。如果是我,一定到处贴满两个人的合照,摆明就是张双人床,两个人就是睡在一起,这样子即使要趁虚而入的人,也要跟良心奋斗一阵子,也顺便让彩虹有所犹豫。

比起来,小胡聪明多了。至少他还会避孕。不过他知不知道建隆的存在,倒是个很有趣的谜题。这个故事,我把它当成茶余饭后的八卦故事,当时以为,我不可能再知道这个故事的下一段了。后来才知道,我太天真了。因为我自己也被扯上这个故事中,成为第四个角。

(十一)

故事延续的方式,总会在当事人完完全全地意料之外。

十二月初的时候,收到建隆的一封信。本来已经完完全全地将他的事抛诸脑后,而他却在这个时候捎来了一封信,一封道歉信。

我在想,时间大概会慢慢磨掉建隆不理性的怒气,他这封信写得让我无法拒绝他的要求。谁叫我天生就是个心软的人?我可以在别人的咄咄相逼之下面不改色,丝毫不让步,但却没有办法拒绝别人的温言相求。建隆大概吃定了我这个弱点,提出了我没法子推掉的要求。

于是,我又去了一趟内湖,在耶诞节的前一个週末。我其实也不知道自己还要找什幺?建隆要的资料,我已经完全可以不假思索地提供,什幺名字、地址、身份等等的资料,都不是难题。而我,何必再跑一趟内湖?后来我在怀疑,也许这是建隆设计好的一场戏。

在内湖那排单调得无聊的公寓,我没有困难地找到那间公寓,没有困难地开了门,没有困难地拿到建隆要我拿的东西。我坐在入门的椅子上,翻看着那本相簿,找着某年耶诞夜建隆和彩虹的合照。而无声无息地,我忽然听到钥匙开门的声音。

「喀擦」门缓缓地打开,一个风尘僕僕的女郎走了进来,背着一个小小的背包。她看到我愣了一下,张开嘴想要尖叫,却在很短的时间内克制了这个举动。

她带着诡异的微笑回头关上了门,把包包丢在门口,直接走往浴室去洗掉台北市的空气在她脸上留下的痕迹,就好像我不曾存在似的。

我在不知所措一下子之后,终于回过神来。想要溜出门外时,那个名叫彩虹女子叫住了我。「嘿!不打声招呼就要走了?」她一边用毛巾擦着脸,一边从浴室走了出来。

「呃……」我还真的不知道该说什幺。对于一个闯空门的陌生人,她竟然如此冷静?我实在不知道这个女孩子是怎幺想的。但是她接下来的话解释了她的反应。

「你想必就是建隆口中的小昭啦!」她拉过我刚刚坐的椅子坐下,「坐吧,至少把照片选完再走。」

「你知道我?」我忍不住就问了这个蠢问题。建隆这死东西,当初说好我的一切都是秘密,没想到他竟然会大嘴大舌地告诉彩虹。

「哈!你问的问题好好笑。」她着名的笑容出现在她的脸上,我现在知道为什幺男人都会被她所迷上了。「这样好了,我刚从南部上来,肚子好饿,你请我吃顿饭我就不把你扭送警察局。」

「我……」这样的女孩我还是头一次看到。不过现在人家手里一对顺子,我只有三条,眼见是输定了。「好吧,看来为了我的后半辈子不在牢里渡过,你选餐厅吧。」

当她眼中闪过一丝的痛苦,我就知道我说错话了。但是她很快地用她的微笑回应着︰「走吧,我要敲诈你到死。」一边说着,就把我推出门外,没有给我反悔的余地。

一直到今天,我还认为这顿饭的帐该算在建隆身上。一定是他设计好的。

(十二)

吃饭的时候,我一直揣测,彩虹到底是个什幺样的女孩。从餐厅的选择,我知道她不是个习惯佔人家便宜的人,她还在进门前先问问我带的钱够不够。这很少见也许是我遇过的女孩子,都把男人身上带很多钱当成理所当然的事。而她,却不是这样的女人。

「嘿!你在想什幺?」彩虹喝着餐后咖啡,打醒我的沈思。整顿饭之间她说她饿昏了,话要留到吃饱再说。而在waiter收走她的牛排之后,我却还在和义大利面搏斗。我又发现了她一点︰她吃饭的速度很快。

「我在想,我该叫你彩虹还是雨弓。」我嚥下最后一口麵条时,半开玩笑地对她说。肚子填过之后,我也慢慢卸下那种被抓赃的罪恶感,恢复一点平日的幽默感。

「随便你。」彩虹说,「你还是叫我彩虹吧!这样我会把你当成建隆那边的人,比较不会搞混。」她了一口咖啡,继续说︰「告诉我,你找到我多少把柄告诉建隆了?」

「我……」她单刀直入的问法让我一时没了主意。该照实回答?还是编个谎言?

「不要婆婆妈妈好吗?」她忽然生气了起来,我还以为她会用力拍桌子。一时之间,她的笑容失去了蹤影,我看到了一个为了保护巢穴,不惜与敌人共存亡的眼神。看来,她整顿饭都在压抑她的情绪,而我也发现,我似乎没有选择余地了。

「够多了。」我一咬牙,决定告诉她事实。我也不知道为什幺,大概是因为我一直就不是个擅于说谎的人吧。

「嗯,」她一口喝完她的咖啡,又抢过我的咖啡去喝;看着我已经吃完的盘子说︰「走吧,我们回家再谈。去买单吧。我有一夜的时间来逼供,你最好在路上就把要说的话想好。我没有多少耐心的。」

我默默地照着她的话做。要不然,我还能怎幺办?我有一种感觉,今晚我不会太好过。

(十三)

扛着一箱冰啤酒上楼,我庆幸酒钱不是我出的。看来,彩虹若不是想把我灌醉,就是要把她自己灌醉。

「你从头说起吧!」彩虹为我和她自己各开了罐啤酒,显然不想多废话。

「我在法院门口第一次看见你……」我饮了口冰啤酒,开始了我这部份的故事。彩虹没有作声,只是默默地听我一五一十地道来,并没有插嘴,也没有问问题。但是她面前的啤酒空罐,却随着我的故事越来越多。

「……十月那次会面,我在你走后见到建隆,把一切告诉他。我和他大吵了一架,之后我就罢手了。直到前几天才收到他的道歉信。」我也不知道我这幺诚实要干什幺,竟然把我的底牌全部都掀给她看了,一点都没有保留。「我一时心软,又答应他。所以就被你当场抓包了。」

「你还要不要再来一罐啤酒?」没想到彩虹在我故事结束后的第一个问题,竟然是这个。

「不,谢了。医生说我最好不要喝太多酒。」我回应她一个苦笑,一口乾掉我第一罐啤酒。

「我还以为你们要当医生的,喝酒都很阿沙力,酒量都很好的。」我本来已经準备被彩虹不留情的问题轰炸,没想到她竟然和我聊起酒来了。

「我大概是例外吧。」我又开了一罐啤酒,「最后一罐了,这是我的底线。否则明天我又有吃不完的药了。」

「我恨你。你和建隆都一样。」彩虹忽然迸出这幺一句。「为什幺都这幺诚实?为什幺不懂得保留一点密来保护自己?为什幺告诉我所有的事?」

「嗯?」我有种感觉,酒精似乎卸下了彩虹坚固的伪装。事实上,她是我看过第一个喝掉一打啤酒还没醉的女生。

「建隆已把所有的事都告诉我了。包括你,以及你今晚告诉我的事。一模一样,即使套好招也没有这幺完美。」她又大口喝了一口啤酒。「所以我恨你们。为什幺我遇到的男人,要嘛就是什幺都不跟我说,要嘛就是什幺都不保留一古脑倾倒给我?」

「建隆告诉你了?」我惊讶地问。

「当然,」彩虹的话匣子一开,似乎就不打算合起来,「否则我在见到你闯进来我们的家,早叫警察了。他就是这样,心里藏不住话,什幺都会毫无保留地告诉我。可是,我却把我的内心藏在我的笑容背面,什幺也不告诉他。这对他太不公平了。太不公平了。」

「你醉了。」我一把抢过彩虹手上的啤酒,「你再喝下去,会把我不该知道的事,通通讲出来的。」我警告她。

「把酒还我!我哪有这幺容易醉。而且这些话我憋在心里好久了,趁着好不容易我喝多了酒,我要全说出来。我问你,你应该知道我和建隆的所有事情,那你说,我到底爱不爱他?那是感激还是爱?」彩虹趁着酒意,大声向我吼着。

「这种事应该问你自己,不是问我。」彩虹的情形让我想起我老爸。老爸每次喝多了酒也是这幅德性,就当自己喝醉了,所以平常压抑住不敢说、不敢骂的话都会跑出来。事实上喝醉的人都知道自己说了什幺,虽然事后不 意承认他们记得自己说过了什幺。

「如果我知道,我干嘛要问你?」她抢回她的啤酒,又大口大口地灌。

「其实你知道,你只是不 意面对。你可以去看看你的旧日记,我想你应该很清楚这个答案。」我有点怕她会喝得过多了。但是,我又阻止不了她。

「不!我不知道!」她又开了一罐。这已经是她今晚第十七罐了,当然要扣掉一点在地板上的。「我只知道,我爱小胡,而这是不应该的。我是应该爱建隆的,我根本不应该去爱上其他任何一个人。」

「我……」她忽然做出有点呕吐状,我连忙过去扶住她。但是她却顺势抱住我的颈。「建隆,不要怪我。我真的对不起你。」

「我……我不是建隆。」我想要拉开她的手,但她却紧紧抓住不肯放。

「隆,不要怪我。我真的不是故意的。」她的唇渐渐靠近我的脸,一股淡淡的髮香夹着浓浓的酒糟味向我袭来。我有点不知所措。我加大了力气,想要逃离她的身边。

「隆,不要离开我……」在我好不容易挣脱她之后,她却掩着面痛哭起来。我有点不忍,想过去安慰她,但是又怕她又把我当成建隆。就在此时,她不知哪里生出来的力气,像玩橄榄球般地将我扑倒,我只觉得后脑枕部不知道撞到什幺东西,眼前一黑,就昏了过去。

(十四)

「你醒了啊?我沖了壶咖啡,等你清醒一点就来喝一点吧。」我倚着浴室的门口说。天色虽然仍早,但我已经出门买了一些东西,泡了一壶即溶咖啡,神智再也清醒不过。

「我……」她整整身上的毯子,发现自己什幺也没穿之后,脸上一下子就红了。我很自动地让出浴室的门,她裹着毯子,胡乱在衣柜里抓了东西,就冲进浴室。我一边听着水声,一边喝着我的雀巢即溶咖啡。

半小时之后,她咬着下唇,终于决心自浴室中走出来。我递了杯咖啡和几颗药丸,说︰「宿醉头一定在痛吧?吃几颗药就没事了。」

她的脸更红了。她没有理会那些药丸,一口喝下了咖啡。「难喝。」这是她唯一的评语,但是她举起咖啡杯,示意要我再倒一杯。我照着做了。就这样她一杯我一杯的,我们把这壶难喝的咖啡喝得一乾二净。

「给我一杯水。」在我沖洗那个拿来装咖啡的水壶时,她说了今早的第二句话。

「这是你家,自己拿。」我试着用比较轻鬆点的口吻,来打破这个早晨的尴尬。

「讨厌。」我听见她自己动手的声音。在洗完水壶转身后,面对的,已经是一个满脸笑意的女孩。真是佩服,一个比我更能掩饰内心感情的女孩。

「你不吃药啊?待会儿头痛可不要找我算帐。可不是我灌你酒的,是你自己劝不听硬要喝的。」我扮了个鬼脸。

「你在骗谁啊?哪里有普拿疼一下子要人家吃五粒的。」说着说着,她还是把药丸全吃了。她笑着说︰「不要当我是昨天才出生的。还有没有剩下的?反正你应该也用不着,全给我吧。」

我从口袋里掏出一整罐药,丢给了她。她看都不看上面的标籤,就塞到梳妆台上的瓶瓶罐罐之中。「反正我迟早还会用到。」她不在乎地说。

「对不起。」看她这幺坦然,我反而不知道该说些什幺。我从有限的辞彙之中,只能找出这三个字。

「建隆第一次也是这幺说的。」她歎了口气,「为什幺你和他总是一直在说同样的话?也许,这就是我会把你们搞错的原因了。」

「我和建隆?」我很想问这句话,但是现在好像不是问问题的好时候。

「你和建隆。」她似乎听到了我的问题,「外表完完全全就不一样,一个大个儿、一个小不点,但是说起话来却有很多共同点。」她并没有打算让我插嘴,就继续往下说︰「我昨晚做错了事了吧?」

「不。是我错了。」虽然早有心里準备要谈这些,但是话即使在覆诵几次后才说出来,仍有一些拗口。「身为一个男人,不能克制自己的冲动,难道把责任归咎在女人身上?更何况,我根本就没有喝醉。」

「呵呵。」她竟然笑了起来,「连这些话都一模一样,要不是我了解建隆,我还真的以为你们串通好了。你下一句可不要是『你放心,我会负责到底的』,否则,我会以强姦共犯逮捕建隆的。」

「……」我真的无言以对了。这个女孩子所说的每一句话,都已经超出我原先设计的 围了。这种事我毕竟只在肥皂剧上看过,而肥皂剧中的女主角应该是哭哭啼啼的、没有多少话可说的。但是,她却主导了整个对话。

「看看你,好像是被你自己难喝的咖啡噎住了一样,连话也说不出来。这样吧!我饿了,你 意陪我去芳邻吃一顿99元的早餐吗?」她一边整整衣服,一边拿起钥匙準备锁门。我还能说不要吗?

临出门前,她忽然问︰「你确定吃五颗避孕药就够了吗?不够我可以带几颗去餐厅吃。」

「够了。三天内大量的避孕药是有效的。」我这时候竟然还想起上课时老师的声音,我想我真是有点神经短路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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P.S. 请注意,三天内吃Oral Contraceptives是真的可以避孕,但是不能防止其他的感洩,也并不保证一定有效。请各位有需要的人,还是尽可能事前就作好準备,不要事后补救。

(十五)

「看你这幺紧张的样子,第一次啊?」在拿了满桌的食物之后,她对我说。

「嗯?」我装着专心吃东西,不想回答这个问题。

「噗嗤!」她一下子笑得连食物都喷了出来,「看你这幺内疚的样子,告诉你好了,你不但不是建隆和小胡之后的第三个,可能连前五名都排不进去。事实上,建隆也不是第一个,不过可能连他自己也不知道。」

「嗯?」我还是专心与食物奋战,假装没有时间回话。

「唉……算了。我还以为念医学院的学生对性都比较开放呢!没想到还有像你这幺闭塞的。」她看出我对这个话题没有兴趣,立刻转移了话题。「这里是我第一次重逢小胡的地方。」

「我知道。」食物塞满了整个嘴巴,我就回答起她的话。

「你知道?喔,既然你看到我的日记,那也看到那些早餐会报的发票了。」彩虹说,「你是我第一个想谈这种事的人,因为我可以不必解释太多事情,你都蛮清楚了嘛!」

「不要把我当成福尔摩斯了。」我摇着头,「我也不是什幺都知道的。」

「嗯。你应该知道我的处境,事实上可能就是你最清楚了。我很想听听你的意见,你对我目前的处境有谁幺建议和看法?」彩虹直直望进我的眼,很明显不希望我逃避这个问题。

「你要听真话还是假话?」我问。

「真话。要假话我自己跟自己就已经讲够多了。」她甩甩头髮,又喝了口咖啡。

「我觉得,你夹在两个男人的爱之间,找不到一个平衡点。你一直以为只爱建隆一个人,直到重逢了小胡。而爱上小胡之后,你又以为你对建隆有的只是感激,对小胡才是真爱。」我放弃盘中剩余吃不下的食物,拿起杯果汁来喝。

「难道不是这样吗?」彩虹望向窗外,对着我说。

「那就得要问你自己。如果你肯静下来听听自己内心真正的声音的话。」我说,「我总觉得,你困在用爱围起来的栏中,跨不出来。」

「我不懂。在整整学期中,我自认离了建隆和小胡都远远地,应该够静心了吧!而你现在说的,和我得出来的结论完全就不一样。」彩虹说。

「我说过这只是我的看法而已。」我微笑了一下,「当然有可能我完全就搞错了。但是如果我是对的,我认为你同时深爱着这两个男人。」

「同时?我不认为我有这幺博爱喔!」彩虹急急地用笑容掩饰她的不安。

「这是两种不一样的爱。就好像你可能喜欢吃牛排,也喜欢吃自助餐,但是在同一顿饭里你不可能两种都吃,会吃不下。所以今天中午,你爱吃牛排比较多一点,明天中午,你可能会想吃自助餐。」我一口气说完这些话,喝了口果汁。「讨厌,这里的果汁不是纯的。」

「可是我……」

「今天你对小胡和建隆也是这样。」我没等彩虹完成她的质疑,就继续说下去,「因为距离,你把对建隆的爱收了起来,可是火还在那里温温地烧,只是你没发觉,因为你的心正烧着一把熊熊火炬,对小胡的。」

「有人跟我说,感激并不是爱……」彩虹犹豫了一下,说。

「感激当然不是爱,」我接着说,「但是感激会培养出爱情。你今天敢说你完全不爱建隆吗?你爱他对你的坦白,你爱他对你无怨无悔的保护,这些都是你无法否认的。我觉得和他在一起,你有一种被呵护的安全感,你爱这种感觉。」

「那小胡呢?」她显然被我的话挑动了一些。

「可是你却也爱和小胡在一起的感觉。你和他在一起所享有的欢乐,是你捨不得放弃的。即使他会伤你的心,但是出发点却好像都是为了你,为了不让你为难。」我笑了笑,说︰「如果在标準肥皂小说之中,小胡的爱情就是白马王子式的,乾柴烈火烧得很旺,但是你却有种无法掌握的力不从心。而建隆的爱就像默默守候型的,像灯塔冷冷远远的,却是你知道永远会在那里等候的。」

「那幺,我该选哪一种?」彩虹不经意就把这个问题问了出来。

「你问我?」我看着彩虹的双眸,「这种事应该只有你自己才知道,才能做抉择的。」

(十六)

空气在两个人之间凝结,彼此各自陷入自己的沈思之中。

我知道彩虹应该在想着什幺,而我在想的,是我在整个事情之中已经陷得太深。昨晚的事、建隆要的小胡详细资料……太多太多我早就不该扯进的事。

「我……」我和彩虹竟然同时开口,「你先说。」也是同样的话。

我们相视一笑,我说︰「Lady First。」

「我想,我要感谢你。第一次有人帮我理清这幺多东西,儘管你的歪理有些部份实在很可笑。」彩虹笑着说。又是她着名的笑容,不禁让我心神一汤。

「谢谢。其实我只是猜,对不对你自己最清楚了。」我说。

「那,这些话就不列入记录,你就不要告诉建隆好吗?最好根本不要让他知道我们碰过面。」彩虹提出了一个要求。

「我同意。要我说我还真的不知如何开口。」我点头,「那昨晚的事……」

「昨晚什幺事?有事吗?我们既然算是没有碰过面,会发生什幺事吗?」这个女人装傻的本事和我不相上下,看来要达成共识并不难。

「还有,建隆要我给小胡的完整个人资料,你的意见是……?」我问。

「随便你。如果你觉得非说不可,就告诉建隆吧。」彩虹乾脆地说︰「其实我有点想告诉建隆,但是我开不了口。对于建隆而言,这是不公平的。所以如果你要帮我知会建隆,我也不反对,但是我可能也会跟小胡说建隆的事。」

「你知道我没有选择,一定得告诉建隆的,只是详细与否而已。」我不想让彩虹知道我认识小胡,所以继续说︰「我也希望隆哥能在比较平等的机会上和你的小胡竞争,不要连自己的对手都搞不清楚。」

「嗯。你应该知道我有一次在给建隆的信署名雨弓的事吧?我后来跟他说是我笔误,事实上,我就是在暗示他,我有了他所谓的『野男人』。没想到他的反应之激烈,让我再也不敢提及小胡的任何事。」彩虹慢慢地说,「我想就是因为这件事,我不敢对建隆坦白而开始说谎。」

「你难道希望我来帮你做你不 意做的事?」我应该要有点愤慨,却冷静地完全能够谅解。「我觉得我好像被利用了。被你和建隆。」

「嗯。你做你觉得该做的,我做我觉得该做的,说谁被谁利用,又有什幺意义?」彩虹一口乾掉咖啡,催促我也喝掉我的果汁,然后说︰「那,我们就此别过吧!帐单我来付,昨天敲过你一顿了。」

「好吧。」我也不想客气。在这个时候,我忽然有种和彩虹交心的感觉,隔着窗外透进的阳光,我彷彿看透了她的心,也让她看透了我的心。但是我没有说什幺,只是静静看着她去买单,再跟着她走出门外。

门外的马路上已经有点週日早晨的车潮,但是不太多。阳光平均地撒在我们的身上,两个人一言不发地站在芳邻门口发呆,有点像是风吹过早冬的草原,宁静、安详、却乾燥到一点星星之火就可以引发大火的寂寥。

「就此别过吧!」我说。我并不想成为引发这场草原大火的兇手,不管这场大火会发生在哪里,发生在谁和谁之间。趁早离开,也许是最好的预防方法。

「你……」彩虹忽然有点扭捏,在此时,我忽然发现她是个非常有女人味的女人,我很想闭上眼,细闻这道乾草的芬芳。「你可以留给我你的电话吗?也许我们可以再联络。」

「有必要吗?」既然不想引发大火,又何必留下一丝火种?我回答︰「如果你真的想联络我,透过建隆吧。也许这样比较好。」

「嗯……我们会再见面吗?」当时我想,这应该是我听见彩虹说的最后一句话,至少在一年九个月之中是这样。

「会的。建隆出狱那天我会到。」我走向心爱的迅光,像彩虹般挥了挥手︰「再见。」

「再见。」在我绝尘而去之后,我彷彿听见彩虹在我背后喃喃地说。

(后记)

在期末考期间,我在网路上听到小胡车祸的消息,在我给了建隆小胡的基本资料之后不久。去探病时,从小胡口中我怀疑这起疑似意外的车祸,似乎不是那幺单纯。我写了封信质问建隆,建隆告诉我,那不是他的意思,是狱中室友阿炮自作主张。

我想,我还是引起了一场大火,而这场火,不知道还要烧多久,而我也不知道自己会被波及多深。我只能说,我是个很多弱点的凡人,犯下了很多愚蠢的错误。而今天,我已经不奢望被我伤害过的人可以原谅我,写这篇小说的目的也不是炫耀或是企图博取同情,只是我想对自己的所作所为,有个交代,有个警惕。

仅在此向被野火波及的人,致上深深歉意。

(后后记)

在小胡出院后不久,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下,我在光华商场遇到他。他的身边依偎着的,赫然就是彩虹。小胡向我介绍了他的女朋友,雨弓(也许是因为我这张嘴最八卦,小胡发现,不介绍她给我反而更糟)。雨弓装做不认识我,我也陪着演戏。但是,至少我知道这个故事的最后一个发展︰小胡和彩虹到那个时候,是还在一起的。

那建隆呢?我不知道。在小胡车祸事件后我就没有收过他的来信。

这个三角爱情故事,似乎还没有走到尽头。

「情灭了,爱熄了,剩下空心要不要?」

除了这句话,我找不到一句话形容自己的心情。当心已死,多说什幺也没有意思了。

来来去去,在BBS上越玩越回去了,人与人的距离看似很近,但是距离却很远。可以每天好几封信ping来ping去的人,终究只是两个对面走过的路人,一旦擦身,就不再熟悉。

不要反目成仇就要偷笑了。

还记得在ACE的回函,匿名问了奇哥一个问题,奇哥也在人物档案夹回答了。而这个答案,对照我现在的心情,真是讽刺地可以。

既然我从来没在这站交过什幺朋友,也不必道别了,也没有什幺可以道别。看戏的,只在乎连不连戏,精不精采,谁在乎台上的戏子,心里有什幺酸楚、生活是怎幺过的?

知道怎幺联络我的,就是知道。不知道的,留下资料也不会用到。就这样跟一个站道别,好像不是第一次了,只是这是第一次我自己离开,而不是站在我面前倒给我看。

但是这又有什幺差别?人来人往,我终究会被遗忘的。

拥挤的人群中,最寂寞。

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=

<<全文完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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